1 .梦的重要性
语言和文字都是人类用以表达思想、感情的手段。人类语言充满象征,而且时常使用一些并非有准确描述意义的符号或意象,有些甚至只是英文字首的组合,例如, UN (联合国),UNICEF (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儿 UNESCO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其他如人们熟悉的商标,专利药品,徽章和标记等等。虽然它们本身没有什么意义,但其通用性和约定俗成便赋予了它们可识别的意义。因此,它们只是用来表示所代表的物体的符号,而不是象征。
所谓象征,是指术语、名称,甚至是人们日常生活中常见的景象。但是,除了传统的明显的意义之外,象征还有着特殊的内涵。它意味着某种对我们来说是模糊、未知和遮蔽的东西。例如,我们大家都知道,在希腊克利特岛上的许多纪念碑都有用双手斧砍下的图案,可是我们却不了解它的象征意义。再如,一个去过英国的印度人回家后对朋友们说,英国人崇拜动物,因为他在英国的一些古老教堂中发现有鹰、狮子和公牛的图象。他不知道(许多基督教徒也不知道),这些动物是四福音的象征,源于《圣经》中的《以希书》,而这又与埃及太阳神贺拉斯 (Horus)与他的四个儿子的神话类似。此外,还有象轮子和十字等众所周知的东西,在某种情况下,具有象征的意义。确切地说,它们所象征的还是有争议的,有待思考的问题。
因此,当一个字或一个意象所隐含的东西超过明显的和直接的意义时,就具有了象征性。象征有着广泛的"潜意识"方面,并且从没有被准确地加以规定或充分地解释过,也没有谁能做到这一点。在对象征的探讨中,会导致形成超出理性范围的观念。车轮可能会令我们想到”神性"的太阳的概念,但这时,理性定会认为这种想法不适当;人类不可能界定"神性"的存在。由于我们理智的限度,当我们说某脚具有"神性"时,实际上只是赋予某物一个名字,这或许是基于某个信条,而绝非基于确实的论据。
我们不断运用象征的名词来表示我们无法下定义,或者不能完全理解的概念,乃是因为有无数事情人类还难以认识。这也是所有宗教运用象征语言或意象的原因之一。这种有意识地使用象征,只是极为重要的心理事实中的一个方面:人类仍在潜意识地、本能地以梦的形式创造象征。
掌握这一点并不容易,但如果我们想更多地知道人类的思想活动方式,就必须掌握它。只要我们稍有反思,就会认识到,人类从没有充分认知或者彻底理解任何事。人能看、听、触摸、品味,可是无论看得多远,听得多清楚,触摸所感觉到的以及尝试的结果完全取决于他的感官特性,这就限制了他对周围世界的认知。当然,如用望远镜可以扩大视野,用电子助听器可以加强听觉,这些科学仪器的应用固然可以弥补一些感官上的不足,但即便是最精密的仪器,也只是把极远或极细小的东西尽收眼底,使微弱的声音较为清楚可闻而已。在某种意义上说,仪器只能使人达到必然的边缘,而意识的知识绝不可能超越这个边缘。
此外,我们对现实的感知还有潜意识的方面。首先是这样一个事实,当真实的现象、景象和声音对我们的感官起作用时,它们多多少少就会从客观世界传送到精神世界,而在精神世界,它们变成心灵事件,其最终本质是不可知的(因为心灵无法知道其自身的心灵本质)。因此,每一经验都包含着无数的未知因素。更不用说,每个具体的对象在某种特定情况下永远是未知的,因为我们无法知道物自身的最终本质。
因此,肯定有许多事情我们并没有有意识地注意到,也就是说,它们仍深深地存在于意识的阈限之下。它们曾发生过,但它们被潜意识所吸收,而没有被我们有意识地注意到。只有在直觉或连续的冥思苦想后,最终才意识到它们的确发生过。尽管最初我们或许忽视了它们对情感和生命的重要性,但事后作为一种回想会从潜意识中涌现出来。
比如说,它可能以梦的形式出现。总的说来,任何事物的潜意识方面都在梦中向我们呈现。当然,显现出来的只是象征的意象,而非理性的思考。从历史发展来看,正是有了梦的研究,才使心理学家能探究意识的心理事件的潜意识方面。
一些心理学家根据上述证明,推论人有潜意识心灵的存在——虽然许多科学家和哲学家否认它的存在。他们天真地反对这种推论意味着两个"主体"的存在,或者(以常用语来说)在同一个体中具有两种人格。相当正确,这正是那一推理的含义所在。而且,这也是现代人所厌倦的,因为有许多人为这种人格的分裂所苦恼。这不是病理学的症状,而是可以在任何时间和地点观察到的普遍现象。人的左手不知道右于在做什么,这不是精神变态,而是一般潜意识的症状,是全人类无法否认的共同传承。
人类意识发展的过程从远古(发明文字时的公元前四千年左右)到今天的文明状态是很缓慢和艰难的。这一进化绝非完善,因为人类精神的大部分领域仍然在黑暗的笼罩之下。我们所谓的"心灵"与我们的意识及其内容并不是统一的。
任何否认潜意识存在的人,事实上都是在设想我们现在的心灵知识是完整的。这种说法显然是错误的。就好象我们设想我们已完全知道有关自然宇宙中我们应知道的一切一样。我们的心灵是自然的一部分,而自然中不可思议的事无穷无尽。因此,我们无法为心灵或自然下定义。我们只能尽全力阐明我们所认为的它们的本来面目,说明它们如何起作用。如果我们避而不谈医学界所积累的研究证据,我们就有了充足的逻辑根据来反对诸如"没有潜意识存在"的论点。怀有这种想法的人不过是继承了传统的"厌新症"——对那些新的或未知东西的一种恐惧而已。
反对人类心灵存在的未知部分的观点是有着历史缘由的。意识是最新的自然获得物,它仍处于"试验"状态。它很脆弱,受到一些特殊危险的威胁,而且易受损害。正象人类学家所指出的,在原始人中间最普遍的精神错乱被他们称为"丧失灵魂"——正如这个词的意义所示,它意味着严重的意识崩溃,即(用专业术语来说)意识分裂。
在这种人中,他们意识的发展水平与我们的是不同的。"灵魂"(或心灵)不被认为是统一的。许多原始人设想,人除了他自身的灵魂外还有一个"丛林灵魂"。这种"丛林灵魂"的化身是野生动物或树木,借此,人类个体有某种心灵统一性。著名的法国民族学家卢西恩 (Lucien Lévy——BrUhl)称此为"神秘参与"。后来,他在恶意的批评下不用这个词了,但我认为对他的批评是错误的。这是一个众所周知的心理事实:一个人可能与其他人或客体具有潜意识的统一性。
这种同一性在原始人中有许多变化形式。如果"丛林灵魂"是一个动物,这个动物本身被认为是该人的兄弟。例如,一个人的兄弟是鳄鱼,他在有鳄鱼的河里游泳时就不会遇难。如果"丛林灵魂"是棵树,这棵树就被认为对与其有关的人具有父母般的权力。在这两种情况下,对"丛林灵魂"的损害,被解释为对与其有关的人的损害。
在有些部落中,人被认为有多个灵魂。这种信仰表明了一些原始人的情感,即他们每一个人都由几种相关而又有差异的因素所组成。这意味着个体心灵并非稳固地统一在一起,相反,在未受抑制的情绪冲突下,心灵很容易在外在的威胁下被击碎。
当我们熟悉了人类学家的研究时,便知道这种情形与我们发达的文明并非毫不相干,尽管似乎应该如此。我们也会变得分裂,失去统一性。我们可能被情绪占有或支配,或变得失去理性,无法回忆有关自己或与他人有关的重要事情。因此人们会问:"你被什么鬼迷住了?"我们谈到能"自我调节",但自我调节是一个显著的不易具备的美德。我们可能认为自己已在自我调节之下;但一个朋友可能很轻易地把我们自己并不知道的事说出来。
毋庸置疑,即使在我们自认为高度文明的发展水平上,人类意识仍没有达到一个合理的连续程度,而且还很脆弱,易于分裂。这种分离人的部分精神的能力,的确是个有价值的特征。它使我们能在某一特定时间集中精力,排除可能干扰我们注意力的事情。但是,有意识地规定分离与暂时压抑个人的心灵部分之间是有区别的。这种情况只会自然出现,不为人所感知或同意,甚至与个人意愿相违背。前者是文明的成就,后者是原始人的,"丧失灵魂",甚至会引起神经衰弱。
即使在今天,意识的统一性仍是个值得怀疑的事,意识极容易被分裂。控制自己感情的能力可能是一个人所渴求的,同时,又是另一个人所置疑的,因为它可能削弱社会交往的色彩、热情和多变性。
基于这样的背景,我们必须重温梦——那些浅薄的、不可捉摸的、不可靠的,不清晰的和不确定的幻想——的重要性。为了说明我的观点,我准备先谈一下过去几年里关于梦的研究的发展状况,以及我为什么下结论说,梦是研究人类象征时最经常被采用且最容易获得的材料。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是这一领域的先驱。他最先从经验上探索研究了意识的潜意识背景。他概括认为梦不是偶然现象,而是与有意识的思想和问题相关的。这一假设绝非主观臆断。它是基于著名的精神病学家的结论而建立的。这些专家们认为精神病症状与一些有意识的经历是分不开的。它们甚至表现在有意识的心灵分裂范围内,而在另一时间,另一条件下,又会变为有意识的。
上一世纪结束时,弗洛伊德和布鲁尔(Josef Breuer)都认为精神病症状——歇斯底里,某种痛苦以及变态行为——事实上都具有象征意义。它们是潜意识心灵表达自己的一种途径,就象潜意识会在梦中显现一样,两者有着同等的象征性。例如,某个病人遇到难以忍受的情况时,可能会在痉挛,想吞吃东西时,却"不能吞吃"。另一个病人在受到相同的心理压力时,可能会气喘,"他无法自由呼吸"。第三个病人下肢瘫痪,他不能走路,也就是他"再也不能走了"。第四个病人一吃东西就吐,他"不能消化"不适的东西。这类例子我还可以举出许多,但是,这种身体上的反应不过是形式罢了,它借此表现出潜意识对我们的干扰。它们更经常地在我们的梦中找到表现方式。
凡是听到过一些人描述他们的梦的心理学家,都会知道梦的象征比精神病症状有着更大的变化性。它们往往由详细而逼真的幻想构成。如果分析家在遇到这种情况时,采用弗洛伊德独创的"自由联想"的方法,他就会发现梦最终可以归结于某种基本模式。这一方法在心理分析学的发展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因为它使弗洛伊德以梦为起点,挖掘出病人的潜意识问题。
弗洛伊德作过简单而有透彻力的观察。如果鼓励梦者不断地说出他的梦意象,并激发他心灵的思考,他会抛开外形,露出他说出或不愿说出的苦闷的潜意识的背景。他的观念似乎不理智、不贴切,但过一会儿,就比较容易理解他试图躲避或正在压抑的痛苦思想和经历是什么了。不管他怎样隐瞒,他所说的都直接针对他心理状态的核心。如果一个医生从病人的侧面了解到许多事情,当他在解择病人由于不安而表现出的符号时,他距事实就不会太远,他最终的发现会证实他的设想。因此,至今谁也不能否认弗洛伊德的压抑理论,以及把欲望的满足作为梦的象征的明显原因。
做为"自由联想"的一个起点,弗洛伊德赋予梦以特殊的重要性。都经过一段时间,我开始感到这一理论会引起误会,与在睡眠中产生的潜意识的丰富幻想不相适应。我的疑虑是在一位朋友告诉了我他乘火车到苏联旅行的经历时才真正产生的。尽管他不懂俄语,也看不懂古斯拉夫语的字母,可他发现他竟在思索车站告示牌上的字,而且陷入幻想,想象起这些文字的各种意义。
一个个观念间的联结,使他在很轻松的情绪中感到"自由联想"激起了许多以往记忆。许多发生了很久的不如意的事又重现了,使他很不愉快。这些事他本想忘掉,而且已经有意识地忘掉了。实际上,他达到了心理学家所说的"情结"了——也就是说,被压抑的情结主题可以引起心理干扰,或更多情况下的神经衰弱症状。
这一插曲使我认识到,如果想要发现病人的情结,不一定以梦做为"自由联想"过程的起点。这说明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从圆周上的一点直接到达圆心。无论是斯拉夫字母,水晶球(冥思所用),祈祷轮(西藏佛教徒所用),还是现代画,甚至闲谈,都可以做为起点。但在这方面,梦确实不比其他可行的起点更有用或更无用。可是,梦有其特殊意义,即使梦经常因为情绪波动和其内容所含的习惯性情结所引起。(习惯性情结是心灵的较弱点,对外来剌激或干扰反应最快。)这就是自由联想能引导人在任何梦中进入极重要的秘密思考的原因。
然而,就此而论,我认为(如果到目前为止我的看法还正确的话)梦本身的确有着某些特殊而较有意义的功能,这是可以遵守的。通常,梦有着确立而明显有目的的结构,暗示一个潜在的观念或意向一一尽管一般说来,后者不易被直接理解。因此,我开始想是否该把更多的精力集中在梦的实际形式和内容上,而不仅是用"自己联想"把我们引向一系列观念,达到由别的途径也容易达到的情结。
这一新想法是我的心理学发展过程中的一个转折点。这意昧着我渐渐抛开了与梦的主要内容不相关的联想。我宁愿选择多注意梦本身,而不注意联想的方法,因为我相信前者会表达出一些特殊的东西,一些潜意识要表达的东西。
随着我对梦的看法的改变,我的方法也改变了,新的方法可以解释梦的更多的侧面。有意识的思想所说出的东西都有开头、 发展和结尾,但梦却并非如此。它的时间和空间范围各不相同;要想了解它,就必须从各个侧面下手——就好象你拿一个不知名的东西在手里反复摆弄,一直到熟悉了它的形状的每一细微之处。
对于我愈来愈反对运用弗洛伊德最先使用的"自由联想",我也许说了不少话了。我愿意尽可能地与梦本身接近,排除一切可能引起不相关的联想和观念的东西。的确,这些可以使我们对病人的情结有所了解。但我心中还有个更远大的目标,不仅在于发现引起精神病症的情结,还有许多其他相同的方法。例如,心理学家可以通过文字联想获得他需要的暗示(询问病人对所示文字的联想,然后研究其回答)。但要了解和理解个体整个性格的心理活动过程,就要认识到他的梦和梦的象征意象所起的重要作用,这一点很重要。
例如,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性行为象征了许多意象(也许有人说以比喻的形式)。每一个意象都能通过联想引导到性交的观念及每个个体可能有的关于性的态度的情结。但是,一个人凭着一串难懂的俄语字母的空想,同样可以达到这样的情结。因此,我推测,梦可能包含一些与性比喻无关的信息,而且,它之所以如此,是有着明确的原因的。以下的例子可以解释这一点:
一个人可能梦到把钥匙插进锁孔,挥舞一根大棍子,或用棒槌打一扇门。这些动作都可以看成是性交比喻。但事实上,他的潜意识为了本身目的,只选择了其中一种比喻——或是钥匙、棍子,或是棒槌——这当然也有着重大意义。真正的任务是去了解为什么选择了钥匙,而不是棍子;或是棍子,而不是棒槌。这有时甚至会使我发现,这些意象所象征的根本不是性行为,而是一些完全不同的心理特征。
由此我推论,梦中出现的素材必须清晰可辨,才可用以释梦。梦有其本身的局限。其本身具有的特殊形式已经告诉我们什么属子它,什么与它无关。"自由"联想以曲折的方式诱惑人离开这些素材,而我所使用的方法更象是旁敲侧击,主要对象则是梦中的图画。我在梦中图画的周围下功夫,不顾及梦者破坏这个图画的企图。在我的职业工作中,我时常一次次重复说:"让我们回到你的梦中去。那个梦是什么样? "
例如,我有个病人梦见一个衣杉槛楼的粗俗女人。在梦里,这个女人看起来象他妻子,可实际生活中,他的妻子绝非如此。因此,表面看来,这个梦一点也不真实。这个病人当即否认梦中的女人是他的妻子,并说梦是荒唐的。如果我作为他的医生,一开始就让他展开联想,他肯定会避开这一不愉快的暗示。在这种情况下,他会以一个主要情结——也许是与他妻子无关的情绪——来结束联想,而且我们对这个特殊的梦的特殊意义也就一无所知了。
那么,借这个明显的不真实的梦,他的潜意识到底要表现什么呢?显然,它多少表现出一个堕落女人的观念,这个女人与梦者的生活有着密切关系。但是因为反射到他妻子身上,这一意象明显地不合理、不真实,所以,我要先看看别的地方,嫁后再来考虑这令人不快的意象所暗示的东西。
在中世纪,早在生理学家以腺结构为理由,证明人体都有男性和女性两种元素之前,有一种说法:"每个男人本身内都有一个女人。"我称作"阴性物质"的正是这种存在于男性中的女性元素。这种"女性"的方面,从根本上说,在与其有关的环境中处于劣势,尤其是在面对女人时,这种元素不仅是对本人,同时对别人也是隐藏不露的。换而言之,尽管一个个体的外在性格看起来相当正常,但他也许向别人——甚至向他自己隐瞒"内在女人"这一可叹事实。
这就是那个特殊病人的病例:他的女性的一面不太正派。他的梦实际上在对他说:"你在某种程度上表现得象个堕落的女人。"梦给了他一个适当的告诫。(当然,这类例子不能当做潜意识与"道德"训诫有关的证据。这个梦并不是在告诉病人要"表现得好些",而只是尽力平衡他心灵意识的不平衡的本性,以保持他作为一个完美的绅士的伪装。
梦者试图忽略,甚至否认他的梦所传递的信息,这不难理解。意识总在本能地反抗任何潜意识和未知的事。我已指出过存在于原始人中的人类学家称为"厌新症"的东西,那便是一种很迷信的、对新事物的恐惧。原始人以野生动物所具有的方式对待难以应付的事。但"文明人"也并非两样,他们也要建立起心理屏障来避免面对新事物。当某一个体不得不承认他的出人意料的思想时,我们很容易从他的梦中观察出他的反应。在哲学界,科学界,甚至文学界,在许多先驱成了他们同时代人的天生的保守主义的牺牲品。心理学是最年轻的学科之;由于它触及的是潜意识的活动,它不可避免地也要碰到以极端形式出现的厌新主义。
2 潜意识的过去与未来
到此,我们已经概括描述了几个研究梦的问题的原则。当我们试图探索人类是如何产生象征的能力时,梦被证明是最基本和最容易获得的材料。研究梦的最基本的两点是:第一,对于梦,除非确有意义,否则我们不应预先作出假设,而必须把它当作一个事实;第二,梦是潜意识的一种特殊的表现方式。
很少有人以恰当的方式来讨论这些原则。即使有人认为潜意识的研究不登大雅之堂,但是他必须承认潜意识毕竟还是值得研究的。因为它至少可以与昆虫受到昆虫学家的关注相比。对那些对梦没有丝毫经验和知识的人来说,他可以随意认为梦只不过是一些无意义的、说乱的偶然现象。但是,对那些假设梦是正常的事件(事实上,梦也确实是正常事件)的人来说,他必须考虑到梦的存在或是有原因的——就是说,它们的存在有合理性——或是有某种目的,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我们再进一步仔细观察一下意识与潜意识心灵内容的结合方法。举一个常见的例子来说,几分钟以前你还记得清清楚楚,准备要谈的事情,当你刚想说时,却突然忘了。或者,当你正要把你的朋友介绍给别人时,竟突然忘了朋友的名字。虽然你说你忘记了,可事实上,这并不是忘记,而是明确的思想已变成潜意识,或者至少是暂时的与意识的分离。在感观上也有同样的现象。假如我们正在听一段连续的但音量微弱的曲调,听起来声音有规律地间断,这种变动是由于人的注意力周期性的增加或减少造成的,并不是曲调上有什么变化。
但是,如同一辆汽车转过拐角,失去踪影一样,当某个事物从我们的意识中失去时,事实上它仍然存在。那汽车实际上只是离开了视线,正如日后也许会看到它一样,我们的意识还会回想起曾失去的东西。
因此,潜意识包含着许多一时隐蔽的思想、印象或概念,尽管它们从意识中暂时消失了,但仍然会继续影响我们有意识的心理过程。例如,有个人"精神恍惚"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打算拿什么东西。他停下脚步,露出茫然的神色;忘记了该做些什么,他象梦游似地双手在桌上的东西中乱抓乱拿;他暂时忘记了本来的目的,但在潜意识中他仍然受到最初的行为目的的指引。最后他想起了该拿什么东西。这就是他的潜意识唤起了他的记忆。
如果你观察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行为,你就会发现他所做的许多事好象是有意识,有目的的。不过,假如你问他,你就会发现他的行为若不是潜意识的,便是其行为与大脑里所想的不一致。他在听,但一句话也没听进去,他在看,但同瞎子一样什么也没看见;他知道什么,但什么也没明白。诸如此类的例子比比皆是,以致于专家们很快就明白了精神病患者的潜意识内容表现得似乎是有意识的,在这些情况下,你毫无办法来肯定哪些思考、言语或行为具有意识。
这种歇斯底里的人,比正常人制造了更多的假象,他们用谎言欺骗了许多医生。当然,对他们来说,不适用"谎言"这个词,实际上,他们的精神状态之所以不确定而造成易变的行为,完全是由于其意识被潜意识所扰乱的缘故。甚至他们的皮肤感觉也表现出与其病态知觉相似的被动。患歇斯底里症的人,有时或许感到有针刺他的手臂,有时也许会全无知觉。如果他的注意力可以集中在某一点上的话,他就会全身麻痹,直到造成这种意识暂时消失的压迫感放松为止,感官知觉也立刻恢复如初。但是,在发生这类事情的整个过程中,他都毫无意识。当医生对这种病人施行催眠术时,他可以清楚地了解这一过程。
要证明病人知晓每个细节并不难。手臂被刺痛或意识不明确时所说的话,病人可以在事后准确回忆起来,就好象他没有过麻醉或"遗忘"一样。我记得有个女人,她被送到医院时完全处于昏迷状态。第二天,她恢复意识时,虽然她不知自己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或为什么住进医院,甚至连日期也不清楚,但她知道自己是谁。然而,当我给她催眠以后,她就把她为什么病倒,如何来到医院,谁批准她入院等等细节告诉了我。所有细节都能被证实。她甚至把入院的时间也说出来了,因为她在入口大厅中看到了一个钟。在催眠作用下,她的记忆与有意识的人一样清晰。
当我们讨论这类问题时,我们通常要依靠临床观察提供的证据。为此,许多评论家假设潜意识和其所有微妙的表现都完全属于精神病理学范围。他们认为任何潜意识的表现都是某种神经衰弱症或精神病,它们与正常精神伏态没有任何关系。但是,神经衰弱现象绝不是疾病的严物,它们实际上只是正常出现的病理现象的夸张表现,只是因为它们是被夸张的,所以较之正常同类现象更明显,歇斯底里征兆可以在所有正常人身上看到,但是,它们很微弱,经常是还没被注意到就消失了。
例如,遗忘是正常现象,其中某些意识观念失去了它们特殊的能力,因为人的注意力转移了。当兴趣转移时,它把先前所注意的事留在阴影里,正如探照灯照亮一个地方的同时,又把刚才照过的地方留在黑暗中一样。这是不可避免的,因为意识一次只能清晰地保留几个完整的意象,即使这样,其清晰性还有波动。
但是,被遗忘的观念尚未从存在中消失。虽然它们不可以被随意再造,但是,它们浮现在潜在的状态中一正好在回忆的阈限之外——并在任何时候都可以自动再现,通常是在显然巳遗忘多年之后。
在此,我所谈的是我们有意识地看到或听到,又遗忘的事。但是,我们都在看、听、嗅和尝许多东飞西,而同时又没注意到它们,或是因为我们的注意力被动了,就是因为对我们感觉的剌激太弱了,以致不能留下有意识的印象。然而,潜意识则注意了它们,而且这种潜在的感官知觉在我们日常生活中占极有意义的地位。在我们注意的范围之外,它们影响着我们接人待物的方式。
我发现特别能表现这一点的一个例子是一位教授提供的。他和一个学生走在乡村小路上,被严肃的谈话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忽然,他注意到,他的思维被一股意想不到的童年的记忆打断了。他说不出这是什么原因。谈话中似乎没有任何与其回忆有关的事。回头再看时,他发现是在刚才经过了一个农场时童年的回忆涌上来的。他建议走回到刚才出现幻想的地方。回到那里时,他注意到有一股鹅的气睐,他马上意识到是这种气味触动了他的记忆流。
他小时候住在一个养鹅的农场,鹅的特征性气昧给他留下了永久的虽然己被遗忘的印象。当他经过那个农场时,他的潜意识注意到那种气味,这种潜意识的知觉唤起了早已遗忘的关于童年经历的记忆。其知觉是潜在的,因为注意力集中在别的事情上,剌激又不太强,不能使它直接达到意识。然而,它已把被"遗忘"的记忆唤醒了。
这种"线索"或"剌激物"不仅可以解释神经症的征兆,还可以说明视觉、气味或声音唤起在过去环境下的良性记忆。例如,一个姑娘在办公室里忙着,情绪和身体状态都很好,不一会儿,她感到头痛,并表现出很不愉快的征兆。原来,她在无意识中听到了远处轮船的汽笛声,这潜意识也使她想起了她曾极力要遗忘的与情人分手的不愉快时刻。
除了正常的遗忘,弗洛伊德描述了好几种与不愉快记忆的"遗忘"有关的病例——人们迫切需要遗忘的记忆。正如尼采(Nietzsche)指出的那样,当骄傲过分强烈时,记忆就会消失。因此,在失去的记忆中,我们遇到很多由于不愉快和矛盾本性所引起的潜在状态(以及它们被自愿再造的不可能性)。心理学家称之为"被压抑"的内容。
还有这样一个例子可以说明这一点。有一个秘书嫉妒她老板的助手。她习惯性地忘记邀请那个人参加会议,尽管名单上清楚地写着这个人的名字。但是,如果质问她,她干脆就说"忘记了",或"因被打扰而忘记了"。她绝不承认——甚至对自己——忘却的真正原因。
许多人错误地过高估计意志的力量,以为他们不决定和不企图去办的事,就决不会发生。但是,我们必须学会仔细区别心灵意向性和非意向性的内容。前者来自自我个性,后者则来自与自我不统一的根源,是其"对立面"。正是这"对立面",才使那个秘书每次都忘记邀请老板的助手。
我们遗忘我们曾注意或经历过的事,其原因有许多,而且,也有同样多的方法能使它们回到意识中。有个有趣的例子是带在记忆,或"隐藏回忆"。一个作家可能按预定的计划潜心写作,编排论点或发展故事,这时他会忽然偏离原题。也许是一个新想法出现了,或是一个不同的意象,或是一个完全新的副情节涌进他的脑海。如果你问他是什么东西促使他这样,他会无法回答你。他甚至会没注意到变化,虽然他已挖掘出对他来说是全新的、明显是不知道的素材。但有时很有说服力地表明,他所写的东西与另外一个人的作品有惊人的相似之处一一那是他相信他从没见过的作品。
我本人在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一书中发现了这类惊人的例子。作者几乎一个字不变地再创作了1686年的航海日志中所报导的事故。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大约1835年(尼采写此书的半个世纪前)发表的这个海员的故事书中看到了这一段。当我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发现相似的段落时,我被其特殊的风格吸引了,它不同于尼采通常的语言风格。我相信尼采一定见过那本老书,尽管他没加注解。我便给他仍在世的妹妹写信,她证实她与哥哥的确一起读过那本书,那时她哥哥大约十一岁。我想,从上下文看来,说尼采剽窃了那本书的故事是不能令人信服的。我相信是在五十年后,当时的记忆出乎意料地溜进他的意识心灵里了。
在这类情况中,有种真实,或许没被意识到的回忆。许多同类的事情发生在音乐家身上,他童年时代听到的田间曲调或流行音乐会突然在他成年时作的交响乐中出现。观念或意象从潜意识中回到了意识心灵。
我至此所谈到的潜意识只不过是人类精神这部分复杂的功能和性质的概说。但是,还应指出我们的梦象征可能自然地从中产生潜在材料的种类。这类潜在材料可能包括所有动因、神动和意图,所有如觉和直觉;所有理性或非理性思考、结论、归纳、演绎和前提;所有感情的变化。其中任何一种或全部都可以作为部分的、暂时的、或不变的潜意识形式。
这类材料大多数成为潜意识的了,因为——通俗地说——意识心灵中己没有它们的立足之地。人们的某些思考失去了感情力量,成为潜在的(也就是说,它们不再接受我们有意识的注意了),因为,它们变得似乎无聊或毫无关系,或因为有某种我们希望把它们推出视线的原因。
事实上,我们这样"遗忘"是正常和必要的,以使我们的意识心灵有地方容纳新的印象和观念。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们所期待的任何事都会仍在意识阈限之上,我们的心灵会变成难以想象的杂乱。今天,这现象已如此广泛地被认识到,以致大多数懂点心理学的人都认为这个说法是正常的。
但是,正如意识内容可以消融到潜意识中一样,从来没被意识到的新内容也能从中产生。例如,人们会有种模糊的感觉,某种东西正要进入意识——"悬而未决"或"撼到可疑"的东西。潜意识不只是存储过去的事情,而且充满未来精神状态和观念的萌芽,这一发现使我达到了自己在心理学上的新的深度。对此,出现许多有争议的讨论。但事实是,除了久远的有意识的过去记忆之外,完全新的思想和创造性观念——以前从没意识到的思想和观念——也能从潜意识中表现出来。它们从心灵的黑暗深处成长起来,就象一朵荷花一样,并形成潜在精神的最重要部分。
我们在日常生话中能发现这些。有时左右为难的问题被最惊人的新方法解决了;许多艺术家、哲学家、甚至科带家把许多最佳观念归功于从潜意识中忽然出现的灵感。能占带这丰富材料,并有效地转化运用到哲学、文学、音乐或科学发现上的能力,就是一般称为天才的标志之一。
我们在科学史本身就能找到这一事实的清楚证据。例如古法国数学事彭加勒(Poincaré)和化学家开普勒(Kekulé)的重要科学发现(正如他们自己所承认的那样),要归功于来自潜意识的突然的图形的"启示"。法国哲学家笛卡尔(Descartes)的所谓"神秘的"经验联系到类似的突然启示,他由此在一闪念中看到了"全部科学的秩序"。英国作家罗伯特·史蒂汶逊,(Robert Stevenson)花了多年时间寻找能适合他的"人类现重存在的强烈感觉"的故事,这时,《化身博士》的情节突然在一个梦中向他显示出来。
稍后,我要更详细地描述这类材料如何从潜意识中产生,而且,我要检验其表现的形式。现在,我只想指出,人类精神创造这种材料的能力是特别有意义的,尤其当接触到梦象征时,因为我一次次在实际工作中发现,梦包容的意象和观念不可能只用记忆来解释明白。它们表现出从没达到意识阈限的新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