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亲子冲突;尊重;教育方式
“我的理想是搞垮学校，我最想做的是炸掉学校。”
——选自惠惠的周记
惠惠，女，13岁，初一新生。
是什么让这个年仅13岁的小女孩有着如此愤恨的敌对情绪?对这个学校有如此深仇大恨?
我的女儿怎么了
丁零零……早上七点五十，我刚进办公室，电话响了。
“老师，我是一位初一新生的家长，请您帮帮我。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我女儿会变成这样，她在校的情况糟糕透了，与学校作对成了她惟一的乐趣。而且她对我横眉冷对。无论什么事，我说一句，她顶一句。上周为了一点点小事，她跟我大吵了一场，现在还在与我冷战。我已经没辙了，真不知道拿她怎么办。”
这个学生怎么了
上午班主任主动来访，颇为担忧地告诉我：入学后一个月来，惠惠极为偏激，脾气暴躁、敏感，对同学不理不睬，对教师冷言冷语，不开口回答问题，对学习、娱乐毫无兴趣，好独处，与母亲关系非常紧张;心情抑郁，心事重重，屡次在日记当中表达了很想离开这个学校的强烈愿望，而且经常发表攻击学校的言论，在同学中造成不良影响。本周她竟然在周记当中写道：“我的理想是搞垮学校，我最想做的是炸掉学校。”无论是班主任还是科任教师的劝告，她都是油盐不进，令人头痛。
我想离开这所学校，你能帮我吗
惠惠来访前，我对她的大名已有所耳闻。她的第一次来访是听取了班主任的建议。惠惠一个人来到心理辅导室，脸上写满了不屑与无所谓。坐下后，冷冷地打量着我，一言不发。我微笑着倒了一杯水给她，她接过去，默默地看着这杯水。
短暂的沉默后，我对她说：“我感觉到了你的不快乐，把不快乐压在心里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我愿意尽自己最大努力来帮助你。”
“我想离开这所学校，你帮得了我吗?”惠惠用挑衅的目光看着我。
“如果我觉得你的理由充分的话，我会支持你。”惠惠对我的反应始料不及，她抬起眼睛有些怀疑地看着我，“或许你会跟她们一样嘲笑我太幼稚、太偏激。”
“谁这样评价过你?”
“妈妈。”
“我能明白你的感受，我也有过不被别人理解的经历，心里觉得特别委屈……(短暂沉默)，能说说妈妈因为什么事情这样评价你吗?”
“我想转到十七中去读书，她不肯。”惠惠的眼睛红了，慢慢低下了头。
“我想你并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学生，你想转学，肯定有你的理由，是不是在这里遇到了不开心的事?
惠惠的眼泪放肆地涌出。我默默递给她纸巾，静静看着她。几分钟后，惠惠情绪稍微平稳，抽泣着开启了她的话匣子。惠惠家在桂林，父母均为公务员，她自小学习成绩一直不错，并且拥有两个非常要好的朋友。小学六年级的时候，三个朋友约定以后一定要在同一所中学读书，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但毕业升学使得她们被迫分开，两个好友都在十七中读书，而自己却被妈妈强硬送到了这所示范学校。为此她觉得非常气愤和失落，惠惠坦率地告诉我自己来到这所学校后的所做所为，就是为了争取机会早日回到好朋友的身边。
为“捍卫友谊”而奋斗到底
惠惠表情坚定地说：“我会为捍卫友情，奋斗到底!”我拍了拍她的肩，“你真是一个重情义的人，老师被你感动了，老师想帮助你改变这种不愉快的局面，你愿意接受帮助吗?”惠惠点点头。
“今天回去后把这段时间你内心的真实感受记录下来，下次来带给我好吗?”“好。”惠惠的配合让我对问题的解决多了一份信心。
第二天傍晚惠惠带来了她的家庭作业，作业写在一本精致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了五六页。我让惠惠在我面前读出来。惠惠读着读着，情绪又一次激动起来，泣不成声。
“我前天做了一个梦：梦见你们俩在一起叽叽喳喳说着笑着，追着闹着，可是当我走近你们，你们却扭身而去，对我不理不睬。我惊醒了，心好像被撕裂开来，好痛好痛，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决堤而出。
……
这是我对她实施的惩罚。谁叫她这么喜欢这该死的学校呢。我希望这样的惩罚，能够让她清醒一点，意识到自己犯下的错误。”
惠惠总结了自己近期的情绪反应。
忧虑：因为自己的爽约，让好朋友失望，担心从此失去友谊，失去好朋友。
愤怒：这一切都是妈妈造成的，所以故意与妈妈作对。
据此，我确定了三个辅导目标：一是帮助她解除忧虑，二是帮助她与母亲更好地沟通，三是帮助她适应和喜欢中学新生活。
我给惠惠布置了第二次家庭作业：“回去以后给妈妈写一封信，把你想说的心里话全部写在里面。下次见面时带过来。”“要给她看吗?”惠惠问我。“你想给她看吗?”我反问她，她干脆地点了点头，让我颇感意外。
一封寒气逼人的家信
第三次到访惠惠带来了她写给妈妈的信。三张信纸，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我问她，老师可以看吗?她毫不迟疑地递给了我。看过之后，我觉得漂亮温馨的纸上流淌着一股寒气。
“你从来都是自以为是，喜欢自作主张。难道你不知道我是有感情的人，不是石头吗?你总是想让我接受你的观点，你为什么不知道接受我的观点呢?离开张、黎我很不快乐，我觉得生活没有任何意义，你知道吗?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就是为了你可怜的虚荣心，把我送到这里，你不觉得自己非常无耻吗?”
对于惠惠尖锐的措辞，我感到非常吃惊。
“看得出你与妈妈在处理问题上存在不同的见解，这些见解没法达成一致的时候就产生了矛盾。你能在这张纸上写写妈妈对你哪些事做得好，哪些事做得不好吗?”
惠惠完成得很快。
“念给老师听好吗?”
“她不让我与好朋友交往就不对，她强令我来这学校读书就不对，她总喜欢把自己的愿望强加于我就不对……”惠惠一口气念出了几个妈妈的“不好”。
“对我生活上很关心，给我做饭、洗衣服，我生病了照顾我……昨天她还给我送来了我落在家里的作业。”惠惠的语气慢慢地弱下来了。
“你觉得在妈妈眼里，哪些方面你做得好，哪些方面做得不够好?”
“以前挺听她的话，现在经常跟她顶嘴，故意气她，要么就不理她。”
为了趁热打铁，我决定进行角色扮演。让惠惠扮演妈妈，我扮演惠惠。
“妈妈”开门后，“我”目不斜视地进了屋，板着脸坐上了餐桌，一言不发地吃着东西，还故意把碗筷弄得啪啪响，吃完后，一摔门进自己小屋去了。
惠惠笑了，“老师你演得真像，我平时就这样。”
我问：“你现在是妈妈，说说看到我这些行为，你有什么想法?”
惠惠脸上显现出一点难为情，“太让我伤心了，气死我了，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生这样的女儿有什么用?不养还好，少惹我生点气。”
“你真是这样想的?”我有点高兴，以为惠惠体会到了妈妈的处境。
“我每次那样对妈妈后，她就是那样说我的。”没想到惠惠这样回答我。
“你又有什么反应呢?”
“和她吵，告诉她，谁叫你生我，又不是我想要你生。我们上周就这样吵过。”
“老师看得出来其实你并不喜欢和妈妈这样的交流方式。我们假设如果是你无意中伤害了你的女儿，而事后你的女儿不礼貌地对你，你会怎么处理?”
惠惠想了想，“我会先就我的行为带给她的伤害向她道歉，并且尽量补救，同时也会批评她对大人没礼貌。”
“你认为女儿这时候应该有什么反应?”
“原谅妈妈。”
“据你的观察，你妈妈现在有没有表示补救的想法?”
“……有吧，以前她嫌我那两个朋友成绩差，不许我们打电话，上周末她主动跟我说，你想她们的话，就给她们打电话吧。”
“你是怎么做的呢?”
“没打，不想听她的，谁叫她分开我们。”
“妈妈有了想补救的行动，可女儿却还在赌气，怎么办?”
……(沉默)
“我想你只是不满意妈妈对你升学问题的处理方式，而不是与妈妈真有着深仇大恨。这封信如果被妈妈看到了，她该是多么伤心。”
看着自己书写的妈妈的“好”与“不好”，惠惠沉默良久。
“把信暂时寄放在老师这里，等将来时机成熟，你再决定要不要给妈妈看好吗?”我盯着惠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惠惠爽快地点点头。
“那我们约定一下这次回去的作业。作业其实很简单，就是听妈妈的建议给好朋友打打电话。”
惠惠拒绝：“不好。以前才开学的时候给她们打过一次电话，没说上几句，她们说忙很快就挂了，我想她们是找借口不想理我了。”
“你有没有忙的时候?”我反问她。
“有。”她疑惑地望着我，我笑着对她说，“那就是了，谁没有忙的时候呢?说不定是你误会了她们。难道你不想弄明白真相?”
“想，但我不敢。”我鼓励惠惠回家以后与好朋友通电话，并告诉她在电话中要从好朋友处获取两个问题的答案：第一，你们怪我失约吗?第二，我会失去你们这些好朋友吗?
接受了这个建议，惠惠有些兴奋又有点忐忑不安地离开了心理辅导室。
随后我通过电话与惠惠的妈妈取得联系，了解其教育管理孩子的方式，并把惠惠评价妈妈“做得好与不好”的作业内容告诉了她。正为女儿的事苦恼不已的惠惠妈妈当即反省自己教育方式有问题，平时只注重关心孩子的生活冷暖、成绩好坏，缺乏与孩子的心灵交流，一直把惠惠当小孩看，认为孩子理所应当听家长的话，而没意识到惠惠正在长大，自尊心、自我意识增强，所以导致今天矛盾的出现。我建议惠惠妈妈放下母亲的架子，在改变自己的家教方式的同时，耐心等待惠惠的转变。惠惠妈妈失声痛哭，“只要孩子变好，无论要我怎么做我都愿意。我就是不想见到孩子像看仇人一样看着我。”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最后惠惠妈妈答应主动与惠惠的两个好友电话联系，走进孩子的生活。
此后我与惠惠的班主任、科任教师取得联系，协商怎样帮助惠惠早日适应新环境。
惠惠长跑取得了年级第一
因为要进行校运会，所以惠惠的第四次来访时间延后了两天。这天惠惠一见到我，很高兴地对我说：“老师，我给我的好朋友打电话了，其实她们并不怪我没和她们一个学校。相反还说这样也好，可以相互交流情况，学习到两个学校的知识……”惠惠情绪高涨，看得出好朋友的大度与理解已经成功驱除了她心灵深处的那份担忧与内疚。“还有，我跑了年级第一。”惠惠高兴地和我一起分享了这份快乐，“老师，我没料到我们班上的同学对我这样好。”原来在惠惠参赛的时候，她们班的许多学生为她加油、陪跑、写广播稿、扶她休息，特别是后来在班会课上，班主任组织进行了“优点大轰炸”的总结活动，许多同学都讲了要向她学习，为班级作贡献，教师也表扬了她。
惠惠的情况确实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可是，惠惠告诉我，她还是没有与妈妈说话，虽然知道妈妈这段时间也在努力改变，可自己心里还是别扭。“你想改善和妈妈的关系吗?如果想，那么我们这次的家庭作业是再给妈妈写一封信好吗?把你的内心想法以一种妈妈能接受的方式表达出来。”“哦。”惠惠的回答少了以往的泼辣。
我爱您!永远爱您!
周四，惠惠如约来到辅导室，把一封没有封口的信交到了我手里。“老师，你可以看这封信。不过我有一个要求，就是不要把我原来写的那封信给我妈妈看了。”惠惠有些脸红，“不给她看到比较好。”惠惠开始为妈妈着想了，我真高兴。为了减轻她的后顾之忧，我把她写的前一封信郑重地还给她：“你自己处理吧，我会把它当成我们之间的一个小秘密，绝不外露。”
惠惠妈妈周五下午5点准时来到了我的办公室，打开女儿写给她的信。
“……亲爱的妈妈，是你精心养育了我，十三年来，您为我付出了很多很多，我感受到了您对我无私的爱意与关怀。谢谢您，我爱您!永远爱您……可是您那样做，我真的真的好伤心。我希望您以后能像别人的妈妈一样对子女像朋友一样好。”
惠惠下课后马上来到辅导室。敲开门一眼就见到了泪流满面的妈妈。她默默地坐到了妈妈身边，主动拿纸巾替妈妈擦泪，妈妈拿过惠惠的手，笑了，一切都是那么自然与和谐。后来母女俩就来附校读书和与朋友交往的事情进行了沟通。惠惠把自己内心的苦恼与挣扎告诉了妈妈，妈妈也向惠惠承认了自己当初遇事不与孩子商量的过错。最后惠惠表示自己很对不起妈妈，紧紧抱住了妈妈。
这个案例我差不多做了四个星期，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和我同样高兴的除了惠惠的家人外，还有惠惠的班主任、科任教师和同学。为了让惠惠尽快融入集体，他们作了不少努力。现在母女冰释前嫌，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可是这世界上还有多少家庭正在上演相同或类似的一幕呢?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海角，而是我离你如此之近，你却不知道我的感受。如果我们与成长中的孩子相处，不是用“指令”，不是用“抱怨”，而是用最简单的“尊重”，或许才会得到你想要的效果。
(作者单位：广西师范大学附属外国语学校，桂林，541004)
编辑 / 王晶晶 终校 / 于 洪
文章来源：《中小学心理健康教育》